盡職盡責的領導者十分看重自己留下的財富,他們花很長時間苦思冥想:自己將留下何種印象,傳承哪些東西,哪些思想觀念會為人們所銘記?這些問題著實令人費解,因此,由他人在身后歌功頌德便成了最具吸引力的選擇?;蛘呦裎易钕矏鄣慕淌谛φ劦哪菢?,“把一切財產都留給我的貓”。然而,深思熟慮的回憶錄對于這一問題往往能獨辟蹊徑。今年,有3本偉大思想者和踐行者在晚年寫就的傳記出版,提供了關于取舍與傳承的寶貴洞察。
首先來看進化生物學家理查德·道金斯的自傳《黑暗中的微燭》(Brief Candle in the Dark)。盡管道金斯以挑戰(zhàn)權威著稱,但促使他寫就這本書的動力卻源自敬畏之心。年屆74歲的他,面對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時,依舊會茫然不知所措,而他熱衷于求證,且極富感染力。他表示,人可能犯下的最大錯誤,就是在得到理想結果時停下研究的腳步。盡管道金斯討論的是科學,但在分析為王的年代,這一警示適用于所有人。
《黑暗中的微燭:我的科學人生》理查德·道金斯
Ecco 出版社,2015 年
道金斯極其厭惡為了辯論而故意唱反調。這讓我倍感驚奇,畢竟他向來喜歡煽風點火。他將傳統(tǒng)辯論(比如法庭辯論)視為效率低下的“拉鋸戰(zhàn)”,雙方瘋狂爭執(zhí)直到一方勝利為止。他寧愿大家心平氣和坐下來一起研討事實。
道金斯與自己在牛津的學生愛倫·格萊芬和博士后研究員珍·布洛克曼密切合作時,就是這樣。他將之描繪為“一段充滿魔力的時光,是我工作生涯中最具建設意義的時光之一”。(他們師徒3人對掘土蜂的行為進行經濟分析,得出了雄蜂追求雌蜂的沉沒成本:雄蜂越努力掘土筑巢,囤積螽斯作為食物,就會越努力追求雌蜂,無論這樣做值不值得。)道金斯還滿懷感激與敬佩之情,回憶了許多與其他有才之士的相識過程。他們包括科幻小說作家道格拉斯·亞當和“新無神論者”克里斯托弗·希欽斯、山姆·哈里斯和丹尼爾·丹尼特。
因此,當道金斯成為榮譽退休教授后,他對在所有學科前沿奮戰(zhàn)的學者們提出了一個“不情之請”:必須具有好奇心、邏輯性和合作態(tài)度。
《充實的一生:90歲感悟》(A Full Life)的作者是美國前總統(tǒng)吉米·卡特,他對傳道授業(yè)十分熱衷,卻不失理性,甚至連道金斯都對他由衷尊敬。在對農場度過的少年時光,海軍潛艇上服役的歲月、政治生涯以及慈善事業(yè)的描述中,卡特流露出對人類成就的由衷贊美,即便對于吹毛求疵和費力不討好的情況亦是如此。
《充實的一生:90 歲感悟》吉米·卡特
Simon & Schuster出版社,2015 年
與在白宮擔任總統(tǒng)時相比,人們往往更欽佩卡特在卸任后展現(xiàn)出的領導力。他坦承在從政期間,自己“對人權的承諾打了折扣……是天真和脆弱的表現(xiàn)”,而且出動直升機去伊朗營救人質的失敗更是雪上加霜。但他也實事求是地列舉出了自己做出的貢獻,比如成功勸說沙特國王控制住伊迪·阿明(Idi Amin);與石油巨頭較量,贏得參議員支持,保護阿拉斯加大規(guī)模土地,避免其淪為油田;啟動了與多國領導人的對話,比如中國的鄧小平,以及與安瓦爾·薩達特和梅納赫姆·貝京在戴維營會談。此外值得一提的是,卡特在20世紀80年代爭取連任時依舊致力于解決伊朗人質問題,并最終令人質在他的繼任者羅納德·里根當選幾分鐘后,得以獲釋。
在如今盛行各自為政的政治環(huán)境中,我們可以起用更多像卡特一樣,在談判和外交中更具耐性的領導者。
盡管在今年夏天,癌細胞擴散到了卡特腦部,但他繼續(xù)發(fā)揮余熱參與人道主義工作,支持美國發(fā)揚心懷慈悲的傳統(tǒng)。他身為世界上最偉大公務人員所留下的財富,昭然可見。
神經病學家、也是《飄萍人生》(On the Move: A Life)的作者奧利弗·塞克斯同樣罹患了癌癥。此書出版數月后,塞克斯于今年8月辭世。因此與卡特的自省類似,他的回憶內容深刻且意義重大。
《飄萍人生》奧利弗·塞克斯
Knopf 出版社,2015 年
塞克斯多年來致力于治療和研究疑難雜癥,他經典的患者包括“聰明的提西·雷”和“錯把妻子當帽子的人” 。塞克斯堅持記錄患者病史,盡管他致力于臨床治療,但對理論也十分感興趣。他經常尋找實踐和理論間的聯(lián)系。開始,同儕對他的著作不以為意,覺得不過是些科普文章(塞克斯從醫(yī)時,現(xiàn)代神經病學幾乎沒有病史記錄)。通過進行大量訪問和親自聆聽患者講述,塞克斯將他從事的學科以及公眾對該學科的認知提升至全新領域。
此書中,塞克斯還講述了自己的病史,他的一生充滿艱辛與矛盾。作為一個害羞且臉盲的醫(yī)生,他終日的工作就是與人們的神經突觸打交道。年輕時塞克斯贏得過洛杉磯“肌肉海灘”的舉重比賽,還在對同性戀歧視的時代與男人低調談過戀愛。“作為20世紀60年代一位不計后果的吸毒者”,他不得不戒掉苯丙胺(一系列對中樞神經系統(tǒng)具有顯著興奮作用的合成藥物原型),才在一周兩次的心理治療中有所進展。直到他去世之前,塞克斯一直在接受一周兩次的心理治療。
通過袒露心聲,塞克斯讓我們越發(fā)了解哲學家和藝術家對于“人之為人”的思考。無論你以何種手段謀生,有沒有這樣那樣的問題,塞克斯的自傳都能把你從日常俗務中喚醒。這本書能啟發(fā)我們的決定、行為以及建立或打破的種種關系。
以上3本回憶錄所包含的思考超越了任何一段人生,也說明一段人生包含太多不同維度。作者們并未宣揚任何人生終極意義的大道理,恰恰相反的是,他們體察入微,而且相互共鳴,畢竟這是他們的真情流露。